你所不知道的“走江西，逃福建”

“

为了生存，百万灾民踏上了逃荒路，汕头、揭阳等地灾民沿着陆路向赣南进发，潮州、澄海等地灾民沿着韩江水路向闽西行进，这就是“走江西，逃福建”的由来。

”

作者 | 凌利华

题图 | 一张久违的全家福

在赣南、闽西，有一群经历非常特殊的老人，他们有着共同的记忆，几乎都在1940年前后背井离乡来到这片土地；他们筚路蓝缕，踔厉创业，一边在陌生的环境中寻找生路，一边日夜思念着远方的故乡和亲人。

在漫长的等待和艰辛寻找中，有人和亲人幸福团聚，更多的人则一直在苦盼。这个群体曾经非常庞大，赣闽许多村子都能看到其身影，两地长时间流传着“无广不成村”的说法。

如今，他们早已开枝散叶，成为“新客家人”，但在他们记忆深处，却永远不能忘却那段不堪回首的经历，那段刻骨铭心的“走江西，逃福建”历史……

1939年6月，行走在潮汕铁路线上的日本华南派遣军。

溯史：惨绝人寰“潮汕大饥荒”

1939年6月21日，日军在飞机、军舰的掩护下攻占汕头，开始了在潮汕地区长达6年的血腥统治。

在这期间，海岸线被封锁，商业被日资公司垄断，粮价飙升，食物奇缺。1942年夏天开始，广东全省64个县市出现暴雨，秋天开始则出现大规模连旱，八成以上耕地减产甚至绝收。

1943年，广东97个县有80个报灾，3月下旬以后，大部分粮价比1942年冬天涨了5倍以上，大批居民饿死。汕头澄海民歌记录：“1943年那一年，春头大旱真惨凄，田头无水稻曝死，人无米食饿到断气丝，沟底挖泉无滴出，脚疯手软哭望天……”

这次由旱灾引发的饥荒，是广东有记载以来死亡人数最多的一次自然灾害，其中，尤以潮汕地区最为严重，因而人们通常称之为“潮汕大饥荒”。

据亲历者秦梓高老人回忆，当时最怕听到村里的铜锣声。铜锣一响，就意味着有饿死的人要拉出去埋了。“先是家属跟在后面送葬。后来连家属都没人跟了，因为他是家里最后一人，绝户了。死尸开始还有一副薄板棺材，后来没有棺材就用草席卷走。再后来，死人裹在破草席里，尸体都没包全。”

在此境况下，有人抢夺日本军马马粪中残留的谷粒，洗净后果腹，有人挖观音泥粉、蕨根等充饥。有研究资料表明，当时潮汕地区死亡人数保守估计在50万人左右。

潮汕受灾最重原因有三。一是人地矛盾尖锐。潮汕平原不多，人口密集，人多地少情况突出。二是潮汕地区物资依赖贸易，日军占领潮汕后封锁了海运，粮食生命线断绝。此外日军还把渔船凿沉，不准渔民出海捕捞。三是侨汇断绝。潮汕侨民多，侨汇收入占比很高，战争导致侨汇断绝，且当时东南亚几十万潮侨归来，粮食供应愈加紧张。

潮汕大饥荒时期，灾民群聚汕头存心善堂门口等待施粥。

求生：百万灾民“走江西，逃福建”

为了生存，百万灾民踏上了逃荒路，汕头、揭阳等地灾民沿着陆路向赣南进发，潮州、澄海等地灾民沿着韩江水路向闽西行进，这就是“走江西，逃福建”的由来。

因路途遥远，许多体弱者死去，人数减员近半。据资料记载，赣南收容灾民达17万以上，闽西更是超过20万人。部分灾民逃到湖南郴州、江西吉安等地，还有跨江过海逃到国外。赣州马坡岭一次性安置灾民1000人以上，为此有了潮汕村的称谓。为了救助灾民，沿途各县还设置粥棚，搭建住所，引导就业。

据亲历者刘文房回忆，“龙南县设立十多个粥棚,每个能容纳两三百人”。“女童居多，年龄稍大的自己走，小的用箩筐挑着，在各县被人领走，有的当人养女，有的做童养媳。”

潮汕灾民为何大量逃亡赣南、闽西呢？

首先是地缘相连。沿着汕头、揭阳等地的陆路一路北上，可通往赣南寻乌、安远等地。韩江是广东省第二大河，往东到大浦三河坝后分成梅江和汀江。潮汕地区航运发达、码头众多，灾民坐船溯韩江而上可到达闽西。

其次是历史原因。赣南、闽西因为五次反“围剿”等缘故，人口减少较多，在潮汕灾民心目中有地广人稀的印象。据《潮州志》记载，当时听说赣南、闽西容易获得食物，于是大批潮汕人扶老携幼逃往两地。由于人太多，且大部分是孩童，这甚至改变了两地不少区域的人口结构。

当时的赣南、闽西以宽厚的胸怀接纳了这群灾民，帮助他们走出危难、站稳脚跟，此后80多年互帮互助、和睦相处。历史上有过多次迁徙的赣南客家人，或许是出于华夏子孙的民族认同，抑或是感同身受的切身体验，对来自潮汕的灾民表现出可贵的悲悯和担当。

落地赣南、闽西的潮汕灾民刻苦勤奋、敬学重商，经数代繁衍后已完全融入当地。因这段特殊的历史渊源，他们密切了三地人文交流，推动了赣闽粤经济合作，拓展了客家文化内涵。

志愿者走访了解寻亲人信息。

回归：如火如荼的寻亲热潮

2016年起，在赣闽粤三地志愿者帮助下，潮汕逃荒老人寻亲案例屡屡见诸报端。起初由于通讯不便，尤其是多数老人逃荒时尚年幼，如今寻亲过程非常困难，成功率一直不高。后来借助网络和三地联动，成功率有了明显提升。

江西龙南2016年成立“梦归潮汕”寻亲团后，先后帮助40名潮汕老人回家。黄木心1943年逃荒时不到十岁，父亲给了她一顶刻有地址的斗笠，嘱咐她勿忘故乡、择时回家，她把斗笠精心保存到20世纪80年代末。由于翻建新房时斗笠不慎遗失，她对家乡的记忆便停留在“jue gang”（石岗）两个音节上。2010年后，她的儿女先后三次到潮汕寻亲，均无果。

2016年，龙南“梦归潮汕”志愿者带她再赴潮汕，三天来找遍所有叫“jue gang”甚至带“岗”字的地方，都没有线索。在大家带着失望准备返程时，一个志愿者突然从一本赠书《黄焕国》上看到“石鼓村”字样，顿时脑洞大开，认为老人所指“jue gang”可能是“jue gu”，一行人随即调转方向，直奔汕头市金灶镇石鼓村。

龙南黄木心姐弟俩久违了73年的晚餐。

信息很快得到确认，老人的两个亲弟弟就在村里。这时，黄木心被无数村民众簇拥着送到老屋，姐弟仨洒泪拥抱，儿子一边抹泪一边向亲友报喜……

紧接着，揭阳市成立“梦归潮汕”寻亲团，为赣闽粤三地寻亲老人提供志愿服务，大大提高了寻亲成功率。到2024年10月，寻亲团一共收到求助信2000多封，900多位灾民和亲人对接。

潮汕寻亲事件引发了各级媒体的高度关注。中央电视台以《月娘月光光》为题，讲述了魏淑娟老人凭着一首记忆中的潮汕童谣寻找亲人的故事；《南方日报》刊载了老人“阿美”73年后寻回潮汕老家的感人经历；汕头电视台拍摄专题片《龙南的寻亲效应》，介绍龙南志愿者的寻亲经验等。

80年过去，当年逃荒的孩童均已到耄耋之年，他们在有生之年返乡、归根的渴望愈来愈强烈。和时间赛跑，成了他们和寻亲者们最紧迫的压力。

和平林寨吴日英(左二)在离家80年后回到故乡与侄女相拥而泣。

来源：当代江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