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说郁孤台是属于辛弃疾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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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什么说郁孤台是属于辛弃疾的

“青山遮不住,毕竟东流去”,如同东流的江水,历史车轮滚滚向前,时代潮流浩浩荡荡,青山遮不住水流,也挡不住辛弃疾的一片丹心。

作者 | 柴亚星

题图 | 郁孤台

宋淳熙二年(1175),茶商赖文政起兵举事,辗转湖北、湖南、江西各地,地方官员皆不能敌。宰相叶衡向宋孝宗荐辛弃疾赴江西平乱,辛弃疾任江西提点刑狱,节制诸军。当年,辛弃疾离开京城临安赴江西赣州就任,在短时间内平定茶商叛乱,展示了非凡的军事才能。

因此次平叛有功,后调京西转运判官。在赣州的匆匆岁月,是辛弃疾首次在江西为官,可以说是他宦途的一大转折点。在赣州任上,辛弃疾途经造口,留下了《菩萨蛮·书江西造口壁》。

郁孤台下清江水,中间多少行人泪。西北望长安,可怜无数山。青山遮不住,毕竟东流去。江晚正愁余,山深闻鹧鸪。

辛弃疾塑像。

“亭台楼阁”自有其魅力,诚如欧阳修与醉翁亭,苏东坡与超然台,范仲淹与岳阳楼,王勃与滕王阁,郁孤台无疑是属于辛弃疾的。郁孤台历史悠久,最早的建筑年代没有准确的史料记载。南宋祝穆《方舆胜览》记载:“郁孤台,在丽谯。坤维隆阜,郁然孤起平地数丈,冠冕一郡之形势,而襟带千里之江山。”因其位于赣州城北西南一隅,又耸立于江边平原之间,郁然孤峙、一楼独立,因此命名郁孤台。在辛弃疾前后,有太多人登上过这座高台,也留下了各自的吟咏。

文人墨客到了赣州的郁孤台,就好似去到武汉的黄鹤楼,总要题诗写词,看看谁能拔得头筹。“眼前有景道不得”,李白在崔颢的《黄鹤楼》诗前低头折笔,到了郁孤台众名家则要在辛弃疾的词作前折服。在辛弃疾之前,宋人廖刚曾作《次韵敏叔郁孤台作》,韦骧曾作《登郁孤台》。在诗人们眼中,郁孤台是江山的胜迹,使人流连,使人慨叹,一定要吐出胸中笔墨。宋绍圣元年(1094),苏轼被贬惠州期间,途经赣州,登郁孤台,写下《过虔州登郁孤台》:“八境见图画,郁孤如旧游。山为翠浪涌,水作玉虹流……故国千峰处,高台十日留。

他年三宿处,准拟系以舟。”其中第二联已成为现郁孤台山门的楹联。苏辛常以词并称,且人品与才能有口皆碑,是名扬千古的大文豪。但单论苏东坡写郁孤台的诗与辛弃疾写郁孤台的词,终究是逊色少许。倘若当时东坡词心大发,作词一首,不知能否比得过幼安。南宋咸淳十年(1274),辛弃疾登台百年后,文天祥任赣州知州,也来到此地登高怀远,作《题郁孤台》一诗:“城廓春声阔,楼台昼影迟。并天浮雪界,盖海出云旗。风雨十年梦,江湖万里思。倚栏时北顾,空翠湿朝曦。”英雄惜英雄。郁孤台上,英雄们的目光望向远方,那是深爱的九州华夏,那是久别的故国故土,那也是北方政权的虎视眈眈。即便笔力不及,但爱国的情怀却毫不逊色。登台时,想必文天祥和辛弃疾一样,在此地向北而望,忧心风雨飘摇的家国天下。

辛词写郁孤台,写的是眼中所望,也是心中所憾。眼中所望即是赣江之水,章、贡二水合于一处,气势雄浑,华夏之美,溢于言表。但是北方大片为金人所占据,所以“郁孤台下清江水,中间无数行人泪”。这泪是诗人的泪,也是老百姓的泪,更是江山社稷的泪。自靖康国变,九州生灵惨遭金人屠戮,留下无数血泪。期间徽钦二帝被掳,赵氏政权危在旦夕。而宋高宗及隆佑太后被金兵追击,实在狼狈至极。

金兵追击隆佑太后直到江西造口才罢休,太后险些命丧敌手。辛弃疾熟稔这段历史,所以才悲愤填膺。而靖康国难中,主战大臣被排挤,出卖国家利益,搜刮百姓钱财换取平安等等,这一桩桩、一件件涌现在他的心头,让他心中百感交集。辛弃疾生于宋高宗绍兴十年(1140)的山东,那时距离靖康之变已经十余年。在20多岁时,辛弃疾率2000余众投靠起义的耿京,并受其命前往拜见高宗奉表南归。只是英雄少年蹉跎,辛弃疾在等待中一次次失望,盼不到北伐,也盼不到再回故都汴梁,所以也只能“西北望长安,可怜无数山”,只能在词作中慨叹“过眼不如人意事,十常八九今头白”。

遮住长安的又何止青山,还有暴虐的金人、媾和的高宗秦桧之流。曾于千军万马之中擒获敌首的辛弃疾,只能来江西平息一场茶商暴动,而不是驰骋沙场在北国横刀立马。痛哉、悲哉,唯以词作聊表此心。“青山遮不住,毕竟东流去”,如同东流的江水,历史车轮滚滚向前,时代潮流浩浩荡荡,青山遮不住水流,也挡不住辛弃疾的一片丹心。一切景语皆情语,“青山”是辛弃疾常用的意象,如“青山欲共高人语,联翩万马来无数”,此处的青山是与高人攀谈的形象;如“我见青山多妩媚,料青山见我应如是”,此处的青山又成了辛弃疾的知音。唯有郁孤台周遭的青山,成了阻挡行进的拦路虎。“江晚正愁余,山深闻鹧鸪”,心中仍有忧愁,甚至都听到了鹧鸪叫声。鹧鸪其鸣似“行不得也哥哥”,昭示着前路的晦涩暗淡。但是不能行,也要行,只因山河破碎,黎民疾苦。宋孝宗淳熙五年(1178),辛弃疾再次从江西赴临安,期间作《鹧鸪天·送人》:“今古恨,几千般,只应离合是悲欢?江头未是风波恶,别有人间行路难。”三年时光,人生的境遇未见豁然开朗,反而更加艰难困苦。行路难,行路难,多歧路,今安在?时移世易,不变的唯有英雄之心、少年之心。

小小的郁孤台,写不尽稼轩心中的愁闷与烦恼。自宋孝宗淳熙八年(1181)始,辛弃疾曾有一段闲居江西铅山的岁月,所作颇多,其中《丑奴儿·书博山道中壁》尤为出名。“少年不识愁滋味,爱上层楼。爱上层楼,为赋新词强说愁。而今识尽愁滋味,欲说还休。欲说还休,却道天凉好个秋。”彼时,辛弃疾年逾不惑,大好年华却只能赋闲在家,依然一副怨怼的率真模样。若说他不惑,他心中必定满是疑惑——为何华发早生?为何不受重用?又为何故国难回?词中,他坦述自己爱到各地古迹登高怀远,书写一番心中的忧愁。

诚然如此,在镇江他登临北固亭,留下《永遇乐·京口北固亭怀古》和《南乡子·登京口北固亭有怀》;在南京他登临赏心亭,写下《念奴娇·登建康赏心亭呈史留守致道》和《水龙吟·登建康赏心亭》;在绍兴他登临蓬莱阁,写出《汉宫春·会稽蓬莱阁怀古》。“江山留胜迹,我辈复登临。”辛弃疾如同一位旅行博主,在祖国的名山大川、亭台楼阁间游走,今人拍照,古人作诗,辛弃疾用词作抒发内心的愤懑。而所谓“强说愁”,不过是对自身的揶揄,内心的情感又不能不发、不得不发。因此,博山道中壁和江西造口壁两篇词作,也就相映成趣。在郁孤台,辛弃疾并非强抒块垒,而是把心中最真实的愤怒与压抑全都倾泻出来罢了。

如是40岁后再上郁孤台,辛弃疾仍会写下“郁孤台下清江水”的词句,因为一切都未曾改变——时局未变,郁郁之心未变,奋进之心未变,求变之志亦未变。开禧三年(1207),孤郁的辛弃疾走完了这一生,葬在铅山县南十五里阳原山中。与这世界临别前,辛弃疾或许想到了少年时的鲜衣怒马、驰骋疆场,中年时的奔波各地、造福一方,老年时的闲居悠然、悲喜交加。传奇谢幕,空余后人嗟叹。郁孤台下的江水奔涌向前,深山中的鹧鸪仍在鸣叫个不停。此后,稼轩再不必忙于行走。后人也记住了属于稼轩的郁孤台,它将继续陪伴他,守住这份纯真的寂寞。

来源:当代江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