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渊明(365年—427年),又名潜,江西省九江市人。陶渊明生活在公元四世纪到五世纪间,即东晋末年至南朝初期,他是中国伟大的诗人、文学家和思想家,《桃花源记》是其最伟大的作品。
桃花源是陶渊明以《桃花源记》诗文相参的形式讲述的故事里的一个地方,谁也讲不清楚桃花源为什么拥有这么大的魅力,吸引古今中外的人们苦苦追寻了1000多年。明明人们都知道桃花源里没有黄金宝藏,没有长生秘诀,没有绝代佳人,也没有刺激世俗欲望的任何元素,但是人们对桃花源的向往却从来没有减淡过。无论是盛世还是乱世,是统一还是分裂,人生得意还是失意,桃花源都具有永远的吸引力。
《桃花源记》不到400个字,被翻译成多种语言文字,成为世界文学名篇。最早因为它收录于《搜神后记》,人们将它作为神奇志怪的故事来读,继而它的文辞优美,风格自然,被人当作不可多得的散文来欣赏。近代从梁启超开始,以西方文论的观点将它作为小说的滥觞之作,对后来的《聊斋志异》《红楼梦》等清代小说影响深厚。有人认为它是纯虚构的创作,有人认为它是基于实有其事的纪实文学。有人认为桃花源是神仙故事,荒唐传奇,有人认为它是陶渊明寄寓抱负的理想国“乌托邦”,还有人相信一定有这个地方,并言之凿凿它在某郡某地,其中有人说它在南方,又有人说在北方……桃花源似有还无,亦真亦幻,时间流转不仅无损于它的魅力,反而让它更为神秘,让更多人为它魂牵梦绕,对它孜孜以求。
让我们再来读一读这篇千古美文。
晋太元中,武陵人捕鱼为业。缘溪行,忘路之远近。忽逢桃花林,夹岸数百步,中无杂树,芳草鲜美,落英缤纷。渔人甚异之,复前行,欲穷其林。
林尽水源,便得一山,山有小口,仿佛若有光。便舍船,从口入。初极狭,才通人。复行数十步,豁然开朗。土地平旷,屋舍俨然,有良田、美池、桑竹之属。阡陌交通,鸡犬相闻。其中往来种作,男女衣着,悉如外人。黄发垂髫,并怡然自乐。
见渔人,乃大惊,问所从来。具答之。便要还家,设酒杀鸡作食。村中闻有此人,咸来问讯。自云先世避秦时乱,率妻子邑人来此绝境,不复出焉,遂与外人间隔。问今是何世,乃不知有汉,无论魏晋。此人一一为具言所闻,皆叹惋。余人各复延至其家,皆出酒食。停数日,辞去。此中人语云:“不足为外人道也。”
既出,得其船,便扶向路,处处志之。及郡下,诣太守,说如此。太守即遣人随其往,寻向所志,遂迷,不复得路。
南阳刘子骥,高尚士也,闻之,欣然规往。未果,寻病终,后遂无问津者。
《桃花源记》被认为是陶渊明晚年思想成熟的作品,他以炉火纯青的笔力,一贯自然的风格,讲述了一个武陵渔人误入桃花源的故事。这个故事里没有神仙志怪,也没有道教的洞天福地,渔人也不曾因为这段奇遇而获得仙缘、长寿、异宝,或者就此发迹。主人公连名字也没有,甚至他的籍贯武陵是郡是县是乡是村,都没有讲清楚。一个平平无奇的渔人,也不知道多大年纪,什么长相,性格如何,唯一确定的是职业“渔人”和年代“晋太元中”。太元是东晋皇帝晋孝武帝司马曜的第二个年号,从公元376年到396年使用了21年,陶渊明正值青年时期。
简单而模糊的背景介绍完后,这位姓名全是留白的渔人,在没有任何特殊的一天驾着他的船出发了,“缘溪行,忘路之远近”,这句非常巧妙。这是故事发生的开始,在这一句之前都是正常的渔人生活,然而细细看来,从这一句开始渔人偏离了他的日常生活,但是非常巧妙,因为乍看起来还是正常生活的一部分。坐船缘溪而行,是渔人的生活,这一天不知道是在看鱼还是在发呆,发现到了一个陌生的地方。为什么是陌生的地方,因为渔人不知道这里离家远还是近,但是如果出现了“陌生”两个字,就会让人惊醒警觉,渔人会紧张,读者也会紧张,人类本能对陌生有一种警惕,可是陶渊明轻描淡写地说“忘路之远近”,好像这个地方曾经来过,只是很少来,景色和熟悉的地方也差别不大,来了就来了,也没什么值得大惊小怪的。
最重要的是这种“忘路之远近”的经验和感受,几乎每个人都有过。或者是独自散步,或者是和朋友聊天,不管是在熟悉的地方还是在不太熟的地方,脑子正专注于某件事,脚下不停,等回过神来才发现到了一个不在设想中的地方,这时候四处望一望路,回去就是了,并不出奇。而渔人回过神来,是因为“忽逢桃花林”,这就奇了。陶渊明前面都是悄悄铺垫,但这里用了一个“忽”字,就把渔人回过神来的场景活现出来了,也抓住了读者的注意力,就像拍了一下惊堂木,告诉大家这个地方非常重要,接下来他要浓墨重彩地描绘这个场景。
“忽逢桃花林,夹岸数百步,中无杂树,芳草鲜美,落英缤纷。”这一段文辞清新,层次清晰,色彩缤纷,充满了春天的蓬勃和华美。在这篇短小精悍的文章里,除了桃花源的生活,形容最多的就是这片桃花林。这片桃花林是夹岸栽种的,清澈的溪水两边没有其他杂树,只有桃花纯然开放,夭夭灼灼,树下芳草鲜美,碧水花影相映,微风吹过花落如雨,可以说这片桃花林美到了惊心动魄的程度。渔人甚异之,不单渔人惊奇,读者也惊奇。再看陶渊明形容这片桃花林的面积,“数百步”,这是从渔人的角度来写的,这不是一个用眼睛去计算测量的距离,而是一个运动的镜头,渔人在惊异中情不自禁前行,于是读者也跟随渔人去认识动态美的桃花林。
为什么是桃花?陶渊明向来喜爱春兰秋菊这些香草馥郁的植物,为什么他的理想国却是以桃花为名,以桃花为象征和前导呢?桃花在先秦时代的《诗经》里是人类社会婚嫁繁衍的美好象征,“桃之夭夭,灼灼其华。之子于归,宜其室家”,桃花象征新娘的健康美丽,桃实的硕大象征孩子的茁壮,桃叶的旺盛象征着家族的繁盛,桃花意蕴与人类的社会活动结合较为密切。而在陶渊明爱读的《山海经》中,桃花与夸父的形象又有关联,《山海经·海外北经》载:“夸父与日逐走,入日。渴,欲得饮,饮于河、渭;河、渭不足,北饮大泽。未至,道渴而死。弃其杖,化为邓林。”《山海经·中山经》中又载:“又西九十里,曰夸父之山,其北有林焉,名曰桃林”。这个故事陶渊明当然知道,他在《读<山海经>其九》中歌咏夸父逐日的事迹:“夸父诞宏志,乃与日竞走。俱至虞渊下,似若无胜负。神力既殊妙,倾河焉足有!馀迹寄邓林,功竟在身后。”史家说古音“邓”“桃”同音,邓林就是桃林。桃林是夸父的手杖所化,陶渊明认为寄托了夸父的宏志,而且“功竟在身后”,夸父凭着桃林的存在获得了最终的胜利,他敢与日竞走的大无畏精神让陶渊明大加赞美。《桃花源记》里的这片桃林是不是从夸父精神里诞生出来的呢?
桃花是春天的造物,色彩明媚、精神健硕、充满蓬勃的生命力,与人间烟火和族群繁衍有着密切联系,与阳光、生长、希望有着密切联系,当陶渊明信手写来,把这片毫无驳杂的桃林安置在人间某处,他就把来自夸父的大无畏精神和对人间最美好的祝福植入其中。
渔人不懂得桃花的意蕴,但是他被这片美景所惊异,想到桃林的尽头去看看。我想他一定保持某种期待,某种好奇,这片美景从何而来,是有人种的还是地理气候特异,除了桃林还会有别的奇异现象吗?人是有好奇心的,前提是他处在一个自然的状态下。武陵渔人在“夹岸数百步”中,被自然的美所吸引,一步一步脱离了生计所迫的社会身份,脱离了捕鱼打鱼的功利心理,这样他才能进入陶渊明的桃花源。
“林尽水源,便得一山,山有小口,仿佛若有光。”凡是在故事情节推进的紧要关头,陶渊明的笔调总是特别精简,没有多余枝节,读起来特别自然,顺理成章。“林尽水源”的下文是渔人和读者所关心,“便得一山”,“哐”一座大山把所有的目光和好奇都堵上了,“山有小口”,却另辟蹊径,开了一个口子,前一句的“山”与下一句的“山”连接在一起,形成头尾相接的锁链结构,连接紧密而自然,读起来顺滑如丝。“仿佛若有光”真天外之笔,设想如果这个神秘的山洞幽暗莫测,透露出几分恐怖气息,渔人还敢不敢进去呢?他会不会陡然打个寒颤,从桃花林的美中冷静下来,掉头回去?然而陶渊明非常细心地将意蕴着希望与光明、传达着温暖与安全的“光”若隐若现地从洞里透出来,渔人心动了。他“便舍船,从口入”,这一句文字非同小可,不可等闲视之,船是渔人的谋生工具,是渔人社会身份的象征,在一个陌生的地方,渔人舍下了他的船,暗示着脱离了他的社会属性,这是他进入桃花源的一个必要条件。这和他从桃花源里出来后“得其船,便扶向路,处处志之”相照应,就能看到渔人得了船,就又重新回归了他的社会属性,他开始意识到桃花源的现实价值,一路做记号,去报官,违背了自己对桃花源中人许下的诺言。
渔人舍弃了他的船,进入了狭窄的洞口,这个洞有多深呢,陶渊明依然是用渔人的脚步去丈量的,数十步,这个数字是很不准确的,因为渔人步子的大与小缓与急是受当时情绪影响的,这既是一种虚写,也是一种实写,因为渔人处在这种情况下,一方面会留意道路的远近,一方面无法顾及专心数自己的步子,这个并不精确的数字反而非常形象地表现了渔人的心理状态。同样,在非常关键的洞穴行进这一环节,陶渊明又是极度精简地用一句话承接过去。下一句就已经进入了桃花源,接下来是本文中描述最为详尽和文辞最为优美的段落。
“豁然开朗”是针对狭窄的洞穴而言的,强烈的对比不仅使渔人和读者有眼前一亮的情绪上扬,还使得眼前的景象更有冲击力。“土地平旷,屋舍俨然,有良田、美池、桑竹之属。阡陌交通,鸡犬相闻。”这是陶渊明心目中的世外之地,安静祥和,自然与人类和谐相生,平旷的土地、错落有致的屋舍、肥沃的良田、清澈的池塘、繁盛的桑树、雅致的竹林、纵横交错的田埂小路、鸡群和犬各自安然。这幅美景和陶渊明笔下的田园诗是可互为印证的,他的《归园田居》里描写的也是这一类的景色,“方宅十余亩,草屋八九间。榆柳荫后檐,桃李罗堂前。暧暧远人村,依依墟里烟。狗吠深巷中,鸡鸣桑树颠”,境界何其类似。但是和现实的生活不同的是桃花源里的人们“黄发垂髫并怡然自乐”,他们的这种怡然是一千多年来人们永远追寻的梦想。这种怡然有一个最大的前提,陶渊明在《桃花源记》中没有明说,在正诗部分他说得比较直白:“春蚕收长丝,秋熟靡王税”“虽无纪历志,四时自成岁”“怡然有余乐,于何劳智慧”,这是一个没有阶级没有剥削的世外之地,只有“俎豆犹古法,衣裳无新制”,有道德伦常而无严苛律法,有情谊而无纲条的礼仪之邦。这就是陶渊明心目中的“乌托邦”,一个人人平等没有王税没有压迫没有苦难的地方,没有皇帝君臣,也没有侵略骚扰、尔虞我诈,甚至没有戒严防范,更没有彼此倾轧、互相歧视。1964年毛主席对《毛主席诗词》英译者曾经这样解释:“陶渊明设想了一个名为‘桃花源’的理想世界,没有租税,没有压迫。”这种超前的理想国概念是《桃花源记》故事的魅力核心,后来模仿《桃花源记》的传奇小说繁不胜数,与陶渊明同时代的《搜神记》《幽明录》里都有“遇仙”故事,但是《桃花源记》和这些“误入仙境、得遇仙缘、然后求归”的故事貌似而神不同。桃花源里的风景并不出奇,甚至与现实的田园风光并无二致,进入桃花源的渔人也没有获得仙药、珍宝或艳遇,只是受到了“杀鸡具酒”的热情招待。而更特别的一幕,发生在渔人告辞时,我们先看陶渊明如何写桃花源中人对渔人闯入的反应。
行文至此,渔人对桃花源的详细描述从侧面暗示渔人观察的时间不短,他既然看到了“往来种作男女衣着悉如外人”,桃花源的人当然也发现了渔人的存在。这里陶渊明用笔一丝不乱,承接得非常自然紧密的。
“见渔人,乃大惊”,当然惊讶,500年来不曾与外界接触,甚至服装都与渔人大不相同,于是上前盘问,而渔人的态度在这时至少是诚恳的:“一一为具言所陈”,这一点很重要,渔人脱离了他的船,只身进入桃花源,他这时候的状态是本真的,这种本真既有被桃花源的淳朴打动了的本真,也有人性在未受到诱惑和歪曲时的本真。桃花源里是一个封闭的小社会,他们的先祖为了躲避秦时乱来到这个绝境,永世不与外界交接,这个过程应该是充满了颠沛流离和苦难,他们原本应该是如同厮杀过后的困兽一般充满了警惕和防范,甚至是怨恨。然而500年的淳朴生活让他们淘洗掉了黑暗和狰狞的一面,平静的幸福让他们宽容、大度、开放、温暖,他们对闯入桃花源的渔人充满善意。这和渔人的现世生活是不同的,这也许是渔人在这里盘桓停留数日的原因。
在享受了桃花源里的热情接待后,渔人告辞回去。在后来的小说里,没有一个闯入仙境的外人可以不付出任何代价就回到现实中去,或者像《幽明录·刘阮遇仙》和《述异记·观棋烂柯》的主人公们,从仙乡返回后发现属于他们的时间已经流逝了,亲人和屋舍都已不在,他们只能回到仙境去。或者要立下种种毒誓,违者没有好下场。而渔人只是被劝告“不足为外人道”,当时他必然是频频点头应诺的,或者赌咒发誓不会说出去。妙的是陶渊明完全不写渔人当时的情形,留下了想象空间。
当渔人“既出,得其船”,再没有任何景物描写了,桃花林里的桃花还在开吗,或者是谢了,渔人全不在乎,因为他乘上了他打鱼的船,寻找回到现实世界的路,这里有3个短句,从2个字到3个字到4个字,再到“处处志之”,渔人完成了他社会身份的转换和心理状态的变化,那个为桃花的自然之美而惊叹、被桃花源安静祥和所感染而真诚应答的本真,渐渐让位于世俗的欲望与机心。他是这样迫切,无心欣赏沿路美景,只想着留下记号,出去之后他没有回家,直接去求见太守,那种利欲熏心的迫切,陶渊明看似没有臧否,但是他的文字里已经将渔人的丑态具化出来,他也没有告诉我们当渔人领着官府的人一无所获时会不会受到惩罚,但是桃花源永远向渔人关闭,也向世人关闭了。
武陵渔人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人,他作为《桃花源记》一文的主人公,是善是恶,是正是邪,陶渊明没有给出任何描画,在后来的许多遇仙故事里,主人公都有一个基调,作为遇仙的条件。比如董永卖身葬父以纯孝著称,刘阮遇仙之前先经历了攀岩摘桃和逆流寻饭的考验,观棋烂柯的主角王质是母亲有奇遇然后尊母嘱寻仙,他们在有奇遇之前都向读者展示了某一些优良的品质,作为奇遇的条件。然而武陵渔人则是一个例外,他无名无姓,没有来历,也没有前因后果,就像一个剪影,是黑是白任人想象涂抹,引得后人议论纷纷,在宋代诗人谢枋得的笔下,武陵渔人就是一个贪得无厌的形象:“花飞莫遣随流水,怕有渔郎来问津(谢枋得《庆全庵桃花》)”。
在结尾,与无名无姓的渔人形成鲜明对比的是陶渊明安排了一个真实的人物出现,东晋隐士刘子骥。“南阳刘驎之,字子骥,好游山水。尝采药至衡山,深入忘返。见有一涧水,水南有二石囷,一闭一开。水深不得渡,欲还失道。遇伐薪人,问径,仅得还家。或说囷中皆仙方、灵药及诸杂物。驎之欲更寻索,不复知处矣。(《搜神后记》)”刘子骥的事迹在《世说新语》《晋书》和《搜神后记》里都有记载,其中《搜神后记》正是陶渊明编写的,而且关于刘子骥入衡山采药的故事就在《桃花源记》的下一则。
刘子骥和陶渊明是同时代的人,而且传说晚年也隐居在庐山脚下,和陶渊明为好友,而且他本身不仅是品德高尚的名士,《晋书》里记载“去驎之家百余里,有一孤姥,病将死,叹息谓人曰:‘谁当埋我,惟有刘长史耳!何由令知。’驎之先闻其有患,故往候之,值其命终,乃身为营棺殡送之。其仁爱隐恻若此。”刘子骥为远方的孤老安葬,以仁爱守诺著称,喜爱山水,不入仕,还有入山采药奇遇的经历,这样一个人物去寻找桃花源,逻辑上是成立的,而且从侧面暗示武陵渔人误入桃花源这一事件的真实性和可信度,这种虚实相间的写作手法非常高妙。武陵渔人面目不明,这个故事是否是荒诞不经的呢,但是陶渊明用当时知名度很高的名士刘子骥“欣然规往”,不动声色就消弭了这种怀疑,并且以这个无需描写就很丰满的人物作为渔人的另一面,让这个故事更加复杂和丰富。但是当人们对高尚士刘子骥的寻找寄托了希望之后,陶渊明又虚晃一枪,“未果,寻病终”。刘子骥到底有没有去,还是去了但是没找到,这里陶渊明没有做明确的说明,后来人对刘子骥也满是嘲讽,“可笑南阳刘子骥,欲寻风土滞京华。(郑樵《过桃花洞田家留饮》)”“南阳刘子骥,独泛问津船。(项安世《次韵叙李提刑往临先正治并所闻先正论桃源事》)”。
在《晋书》里,刘子骥是“寿终”,但是陶渊明偏偏说他是“病终”,这个“病终”和寻找桃花源“未果”是否有关,陶渊明闭口不提,然后笔锋一转,写“后遂无问津者”。陶渊明用这一句话来作为整个故事的收梢,充满了无穷意味,他既希望再无人去打扰桃花源里的生活,这是对桃花源的一种保护,因为不论是恶意的还是善意的打扰,都将终结桃花源的延续,但是他又遗憾再无人对桃花源充满向往和好奇,从此人们沉沦现世,没有理想也没有打破生活枷锁的动力,他更加忧虑的是,桃花源的美好会不会就此湮没于滚滚尘世,后来人还会知道世间曾有过一个没有压迫没有黑暗的地方吗?就如同他的理想,曾经存在,却终将消散,这是陶渊明隐藏在《桃花源记》背后的一声叹息。陶渊明的这种矛盾心理和叹息让《桃花源记》的艺术性超越了所有同类型的传奇故事,触动了每一个人内心深处对理想向往对现实屈服的挣扎和选择,这一声叹息在宇宙之中久久回响不绝,只要心怀理想,就会与它共鸣共情。
恰恰相反,哪里是“无问津者”,事实是千百年来寻找桃花源的人络绎不绝,桃花源故事不因时间的流逝、朝代的变迁而失去影响力。仅在中国,就有100多个地方号称自己就是桃花源,并且以此名申报国家旅游景区获得成功。桃花源在历代诗文里频繁引用,成为了一个典故,一种至高理想的代称,甚至“桃源行”如乐府诗、竹枝词一般发展衍生成一种诗体,不仅在中国,而且在邻国日本、朝鲜都有拥趸者。春来遍是桃花水,不辨仙源何处寻。唐朝诗人王维在《桃源行》一诗中因追寻桃花源不得而发出的深深感慨在现代仍然余音绕梁。